走,去桂林!

星球研究所
优质科学领域创作者  来自北京

桂林,一个火了一千多年的旅游胜地一句「桂林山水甲天下」,至今仍让每年上亿人次的游客纷至沓来。

(阳朔遇龙河游客游河场景,据桂林市统计局公开数据,自2018年以来,每年旅桂人次均超过1亿;摄影@黄一骏)▼

只是,在旅游节奏异常快速的今天,人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能未必能真正触及桂林山水的内涵。

事实上,「山水」一词在中国人心中意义深刻,它不仅指代自然景观,

(请横屏观看,桂林喀斯特峰丛,摄影@黄一骏)▼

也代表了一种生活方式,

(桂林山水田园,摄影@曹继云)▼

还代表了一派艺术追求。

(桂林摩崖石刻,摄影@陆宇堃)▼

而桂林的伟大之处,便在于将三者完美相融,用一盆山水,造就千载人间。

01 一盆山水

桂林山水是中国南方喀斯特地貌的典型代表。

与许多喀斯特地貌分布区流水沿裂缝、漏斗下泻致使地表干旱缺水不同的是,桂林的喀斯特地貌景观呈现出一派山、水交融之景。

(桂林喀斯特峰丛与广西大化七百弄喀斯特峰丛对比,图一源自@视觉中国,图二摄影@江海荣)▼

究其缘由是在于,这里的碳酸盐岩并没有铺满大地,而是被一系列非可溶性岩石组成的群山所环绕,可以说桂林的山水是「一盆山水」。

(桂林位置及喀斯特地貌分布,喀斯特地貌也称岩溶地貌,碳酸盐岩为一类可溶性岩石,制图@郑艺/星球研究所)▼

就整体地貌而言,桂林位于云贵高原向两广丘陵过渡的地带,雪峰山、南岭、大瑶山从不同方向绵延至此,形成了「一盆山水」的盆周山地。

(桂林地形示意,制图@郑艺/星球研究所)▼

其中,南岭西端主脉越城岭、海洋山及都庞岭分别矗立于桂林的北部、东部,它们都拥有坚硬的花岗岩内核。海拔达2141m的越城岭最高峰猫儿山,便是一处花岗岩山峰。

(猫儿山,亦为广西最高峰,摄影@陆宇堃)▼

更北侧跨越广西、湖南两省的八角寨风景区,则是中国丹霞地貌景观代表之一。

(请横屏观看,八角寨风景区,即崀山,分属广西桂林资源及湖南新宁两县,丹霞地貌岩层为红色陆相砂岩、粉砂岩沉积,摄影@胡财旺)▼

雪峰山南支、八十里大南山、天平山及大瑶山北支驾桥岭,主要由变质岩、页岩、砂岩组成。它们自西北向南延伸,便成为了桂林盆地与柳州盆地的分界。

这些非可溶性岩层山地环绕四周,使流水皆向盆中汇聚,塑造这「一盆山水」的盆中水系由此诞生。

(桂林水系示意,制图@郑艺/星球研究所)▼

当大气降水和地表、地下河流,与盆中巨厚的碳酸盐岩一相遇,便化作万千利刃,开启了桂林山水的塑造之旅。

(喀斯特峰丛-峰林形成示意,制图@罗梓涵/星球研究所)▼

其中,潜江村-兴坪段的漓江沿岸,海洋山西麓、驾桥岭东麓等地地势较高,地下水位埋藏较深,塑造碳酸盐岩的外力便以大气降水引起的垂向切割为主,地表、地下河流影响较小,残余山体一般较为高大且基座相连,是为喀斯特峰丛。

(请横屏观看,漓江两岸喀斯特峰丛,摄影@梁杰)▼

在地势低平区,如临桂区南北、桂林市区东北部、桂林-阳朔公路途经区域等地下水位与地表接近,碳酸盐岩除了受降水的垂直切割外,还会受到地表、地下河流的横向侵蚀,残余山体不断平行后退且彼此分离,则形成喀斯特峰林平原。

(请横屏观看,桂林临桂一带喀斯特峰林平原,摄影@陆宇堃)▼

当喀斯特峰林进一步遭受剥蚀,彼此远离散布,则形成喀斯特孤峰。桂林市区一带的独秀峰、伏波山均为典型代表。

(伏波山,摄影@陆宇堃)▼

放眼整个中国喀斯特地貌分布区,像桂林这样因盆地汇水而使地下水位与地表接近之地,都并不多见。所以,桂林也就成了喀斯特峰林平原最典型的分布地。

(请横屏观看,阳朔葡萄镇翠屏山;事实上,峰林平原的发育条件要求较为严苛,当岩层抬升时,峰林平原会向峰丛转化,而当区域开始沉降时,则容易被外来物质堆积掩埋,只有当平原地面整体性侵蚀速度与地下水位下降速度基本同步时,才能持续保持;摄影@胡财旺)▼

与此同时,在流水的长期溶蚀下,山体内部还被大量掏空而形成诸多洞穴。它们或紧邻地面形成脚洞;

(叠彩山脚洞,摄影@杨敏芝)▼

或被流水洞穿,形成穿洞,桂林城徽原型象鼻山便是其中之一;

(象鼻山,摄影@黄一骏)▼

或置于山体内部,并生成大量造型各异的石钟乳、石笋。

(芦笛岩,摄影@付滔)▼

据统计,在桂林市区周围,山体洞穴长度占有量高达421-22539m/k㎡,这便有了桂林「无山不洞」之说。

(请横屏观看,桂林平乐粉岩,摄影@黄俊霖)▼

至此,一「盆」喀斯特地貌异常丰富、地表水却又十分充沛的桂林山水便诞生了。

(请横屏观看,桂林山水分布示意,以驾桥岭至海洋山一线为例,制图@罗梓涵&郑艺/星球研究所)▼

但故事不止于此。事实上,桂林这「一盆山水」并不完全封闭,而是有一条走廊贯穿其间,这才使桂林很早便成为闻名天下的旅游胜地。

02 一条走廊

首先,这条走廊的重要组成部分便是漓江。

(漓江,摄影@佐蚂)▼

它自北向南流经整个桂林盆地,又最终汇入珠江,便成为了桂林勾连云贵高原及沿海地区的天然水道。

(漓江汇入珠江示意,制图@郑艺/星球研究所)▼

4-3万年前,一批先民便沿着珠江水系迁徙至此,那些距河较近的脚洞既可遮风挡雨又便于取水,就成为了早期古人类的定居之所。

(宝积岩,宝积岩文化遗址是目前桂林地区发现的最早的现代智人活动场所,时间为3.5-2.5万年前,摄影@欧元福)▼

12000-7000年前,桂林甑[zèng]皮岩人不仅解锁了农业种植技能,制陶工艺也十分精湛。他们用绳索、石片、木片等,在尚未干透的陶坯上拍打出绳纹、水波纹、几何纹、回纹、井纹、人字绳纹、稻穗纹等纹饰,既防滑又美观。

(桂林甑皮岩陶器;图源@甑皮岩国家考古遗址公园)▼

其次,造物主似乎格外偏爱桂林,在漓江打开了通向南方的大门的同时还留着一道朝向北方的窗。在桂林的东北部,越城岭与都庞岭-海洋山之间并没有紧促相接,而是形成了一道东北-西南向开口,与漓江背道而驰的湘江正经此遥遥北去。

(请横屏观看,桂林全州段湘江;需要说明的是,漓江与湘江邻近之处并非二者真正的源头,均为各自的次级支流,只是古代人们探索自然有限的情况下,长期误认为二者同源;摄影@梁杰)▼

两者之间的分水岭也并非高山险阻,而是一片喀斯特峰林谷地。所以,这里很早便是古人往来湖南及岭南地区的交通要道,即湘桂走廊。

(湘桂走廊地形示意,制图@郑艺/星球研究所)▼

商周时期,流行于中原文化圈的青铜礼器便经此传播至桂林地区,它们造型精美、纹饰繁复,

(桂林兴安出土的商代晚期兽面纹铜卣[yǒu],摄影@柳叶氘,制图@罗梓涵/星球研究所)▼

春秋时期的,蛇蛙纹铜尊以浮雕的形式在铜尊的肩部与腹部装饰了4组蛇、蛙纹,堪为桂林先民将中原地区器物形制与当地图腾崇拜相结合的代表作品。

(蛇蛙纹铜尊[复制品],出土于桂林恭城,摄影@柳叶氘,制图@罗梓涵/星球研究所)▼

最后,这条走廊还随着秦代统一岭南而升级。公元前219年,为解决秦南平百越的物资运输问题,一项充满想象力的水利工程,在掌管军需供应的监御史禄的指挥下启动了,这便是沟通湘江与漓江的灵渠。

(灵渠工程组成及渠首枢纽分流示意;灵渠包括铧嘴、大天平、小天平、陡门、南渠、北渠、泻水天平、秦堤、堰坝等设施,其中铧嘴、大天平、小天平组成渠首枢纽,用以拦河分流,为灵渠关键部分;经大小天平分流后,江水分别流入北渠、南渠,北渠连通湘江,南渠连通漓江,为了解决湘江水位低,漓江水位高的问题,南北干渠沿途还设有类似船闸的陡门,只是秦时期的灵渠是否已是如此完备则有待考证;制图@罗梓涵/星球研究所)▼

公元前214年,灵渠开凿成功,秦军以此为粮道迅速统一了岭南地区。

(灵渠渠首枢纽航拍,摄影@卢文,标注@郑艺/星球研究所)▼

至此,长江、珠江两大水系被顺利串联,加之唐时期开凿的连通漓江与柳江的相思埭[dài],加强了桂林与广西中西部的联系,湘桂走廊也就升级为「南通海域,北达中原,西扼蛮荒」的黄金水道。

(桂林水运航道分布示意,制图@郑艺/星球研究所)▼

此后,统治官吏、逐利商人、万千移民、文人骚客纷纷经此进入桂林。桂林,这一盆山水、一条走廊,就在他们的共同营造下,变成了一方山水人间、一条诗画走廊。

03 山水人间 诗画走廊

① 官吏

自秦汉开始,历代王朝统治者为了加强对岭南地区的统治,多派遣官吏在此,建立城池,

(逍遥楼,始建于公元621年,由唐代名将李靖主持修建,为唐桂林城东城楼,后经多次修复重建,现为当代复建建筑,摄影@梁杰)▼

驻扎军队,

(明朝时期为加强对边疆地区的控制,实行「藩王守边」制度,其中封地在桂林的靖江王,是明时期延续时间最长的藩王;图为靖江王府,摄影@王振鹏)▼

为了发展教育,又建立起规模宏大的书院、文庙、贡院。

(恭城文庙,摄影@徐松)▼

同时,他们还十分注重水利工程建设,不仅多次修缮、改进灵渠及相思埭以便利通航、灌溉,

(请横屏观看,相思埭,也称桂柳运河,摄影@梁杰)▼

还在桂林城区开凿人工水系,将漓江、阳江、西湖、榕湖、杉湖等江、湖水系相连通,使桂林形成山水抱城之景观。

(请横屏观看,桂林环城水系,以上被串联的景观即如今桂林城区的两江四湖景区雏形,阳江即桃花江;摄影@梁杰)▼

② 商人

商人们看中桂林的交通运输条件,纷纷带着货物,往来穿行其间,「南北行旅,皆集于此」(唐莫休符《桂林风土记》)。除桂林外,全州、兴安、阳朔、兴坪等沿江城镇也迅速崛起,

(兴坪古镇,摄影@王振鹏)▼

各式旅馆、商业会馆遍布大小城镇。

(恭城湖南会馆,即周渭祠,摄影@陆宇堃)▼

除转运货物外,也让桂林本地出产的水稻、大豆、荞麦、马蹄、芋头、黄柑、茶叶、桂花等经济作物,豆腐乳、辣椒酱、三花酒等特产,

(桂林三花酒酒窖,摄影@黄丹强)▼

陶器、瓷器、铜器、银器、瓦当、桂布、梳篦、毛笔、草席、面具、羽扇、雨伞、腰鼓等手工艺品远销各地。

(桂布,摄影@陆宇堃)▼

③ 移民

与此同时,无论是奉命迁徙,还是避祸而来的万千移民,都给桂林带来了更多的人口资源和更为先进的生产力。他们依山傍水而居,将农田从峰林平原,

(临桂会仙镇农田,摄影@李翀)▼

拓展到四周山地,并在龙胜龙脊一带开辟出美丽动人的梯田。

(请横屏观看,龙脊梯田,主要由自广西河池一带迁徙而来的壮族开拓,摄影@李云飞)▼

村庄、农田与山水完美相融,以致无处不是归园田居。

(请横屏观看,漓江沿途村庄,摄影@黄一骏)▼

他们插秧、采茶、种柑、植桂,无一不是景致。

(农民插秧情景,摄影@马红兵)▼

他们唱山歌、唱渔鼓、演桂剧、演彩剧、演文场、划龙舟、舞草龙,让欢娱之情传遍各地。

(2020年6月16日,广西桂林,全州县全州镇邓家埠村的7条龙舟在村边灌江河举行龙舟赛,图源@视觉中国)▼

他们制作的各色美食,如桂林米粉、荔浦芋扣肉、恭城油茶、尼姑素面、白果炖老鸭、酸炒干鱼仔、醋血鸭、田螺酿、桂花汤圆、莲子桂花羹、马蹄糕等,同样让人回味无穷。

(桂林美食,摄影@陆宇堃&卢文)▼

④ 文人

而历代旅居桂林的文人骚客,则热衷于推动桂林山水文学、艺术及旅游事业的发展。

无论是左降至此的官吏还是流徙岭南的文人,亦或是慕名而来的民间雅士,无论他们初来乍到之时是失落还是兴奋,只要他们见到这一方山水,就无不为之所动容。

(请横屏观看,漓江两岸喀斯特峰丛,日出日落之时,山间云遮雾绕、天边霞光万丈,让人如临仙境,图源@视觉中国)▼

于是,纷纷写诗作文,咏叹桂林山水之美。「千里江山如画,万井笙歌不夜」(张孝祥《水调歌头·桂林中秋》),以至于,没有去过桂林的韩愈,都能生动总结桂林山水的精髓——「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韩愈《送桂州严大夫》)。

除了咏叹,他们还将赞美之词题刻在桂林的诸多岩壁洞穴之上,形成新的摩崖石刻景观。

(桂海碑林,摄影@蒋毅)▼

当桂林声名鹊起之后,他们又致力将桂林与别处相比较,并抛出诸多「桂冠」。柳宗元称「(桂林)今是亭之胜,甲于天下」(柳宗元《上裴行立中丞撰訾家洲亭记》),范成大称「桂山之奇,宜为天下第一」(范成大《桂海虞衡志》),王正功写出「桂林山水甲天下」后,其言更是广为流传。

(「桂林山水甲天下」诗文题刻,左侧示例为放大效果,摄影@柳叶氘)▼

明朝著名地理学家徐霞客,就曾在此流连40多个日日夜夜所著游记,更在其代表作《徐霞客游记》中占有大量篇幅。

20世纪以来,尤其是抗日战争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后,一批著名画家的到来,则将桂林山水的神韵以更加具象化的形式展现给更多人。

「我平生喜画桂林一带风景,奇峰高耸,平滩捕鱼,或画些山居图等,也都是在漓江边所见到的」(齐白石向北京画家胡佩衡提桂林时曾作此表示,文字转引自《桂林美术史话》)。

只是,不同画家笔下的作品,格调、色彩、意境和风格都不尽相同。它们是徐悲鸿笔下的「雨桂林」,是李可染笔下的「黑桂林」,是颜地笔下的「秀桂林」,是白雪石笔下的「白桂林」,是宗其香笔下的「夜桂林」,是吴冠中笔下的「美桂林」,是叶侣梅笔下的「真桂林」。

(请横屏观看,白雪石《千峰竞秀万木争春图》,图源@昵图网)▼

而在各地高楼竞相拔地而起的今天,桂林则表现得十分克制,将城市按风景园林的标准进行建设,要求城区建筑小巧通透,不遮挡自然景观。

正因如此,桂林才成为了,城在景中、景在城中、城景相融,「山、水、城、文」融为一体的世界级旅游城市。

(桂林城区,摄影@黄一骏)▼

至此,历经官吏、商人、移民、文人的千年宣传营建,桂林的山水,便超越了山水,成为了人们心中理想的山水人间。

(漓江日出,摄影@黄一骏)▼

本文创作团队

撰文 | 风子

图片 | 潘晨霞

地图 | 郑艺

设计 | 罗梓涵

审校 | 所长 烧烧 丁昊 陈志浩

特别鸣谢

中共桂林市委宣传部

参考文献:

[1]钟文典. 桂林通史[M].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8.

[2]朱学稳著. 桂林岩溶[M]. 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1988.03.

[3]谢璞骅著. 桂林美术史话[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04.

[4]桂林市文化新闻出版广电局编. 桂林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览[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02.

[5]刘建新. 灵渠弯道代闸技术应用略述[J]. 水利发展研究,2020,20(01):72-75.

[6]李云鹏. 灵渠水利工程体系及其历史文化特征[J]. 中国防汛抗旱,2018,28(07):63-68.

[7]张美良,朱晓燕,覃军干,吴夏,曹建华. 桂林甑皮岩洞穴的形成、演化及古人类文化遗址堆积浅议[J]. 地球与环境,2011,39(03):305-312.

星球研究所,一群国家地理控,专注于探索极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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